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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第一
我以五千年月亮迷惘的心情
凝視這片油水啃嚙的大地
在歲月的泥土氣里 你繼續(xù)凝縮
縮成枝蔓 縮成鐵青的石頭
紫色的鑄塊 在強有力的鋸齒的邊緣
獲得了這個純凈的日子
廣闊的時間 如一口巨大的鐵鍋內
煮沸的水 你的歷史是我張望時
無意失落其中的一塊母璞 翡翠的灰色
在永恒的鼎之上 在樽與盤內
在山的背面 那人民的純潔無垢的物質
我們精確而無情地交叉在無數條被埋葬的路上
還有兩條路伸展著 在陳年的血水上浮起
我每天都從那兒來 象細腰的宮女
在聯襟壺偶爾的碰撞聲中走過
石·第二
這銅的道路是滑冷的道路
繼續(xù)仍然是荊棘和石礫的原野
從這里產生出了生命的礦石 青銅
這尖酸而含毒的牙齒 伸向胳膊和心臟
在潰爛的風中奔跑著披散著長發(fā)的野獸
可憐的健壯的野獸 最終死亡的僵硬的
偶像基石 剔盡了銀子的白骨
為眾多目光下的鳳龍虎紋繡羅單衣所遮蓋
圓耳的杯子 方耳的杯子 九鼎八榖
用少女的肌膚
貼成的生命的鴛鴦豆 從斗爭中通過的美麗的
虎座鳳架鼓 仿佛兩座平行的山
根根細細的線團和鴛鴦漆盒中的象形文字 一個種族的浪潮
在最后嚴酷
而貪婪的灰燼中燒盡 只把一堆不銹的金屬
堆在單頭鎮(zhèn)墓獸的門口 無數不眠的頭顱
仍張大不明的嘴巴 眼睛滴著冰冷的火焰
石·第三
那是在離開了青銅很遠很遠的地方
仍然滿地的舊鐘 劍戟 鐮刀和不散的
骨質的白粉 聯系生命的細線
變得巨大的沉淀深厚的大地的軀體
聳起一座座渴望升起的塔
一個種族的最高標志 在開滿花的水中
在年代的白荷的內心 在酸澀的桑樹的汁里
形成堅固的城邦 比任何動物的頑強生命活躍
轉過的座屏 歌舞在暗夜里繼續(xù)
在宮殿的旁邊 增長著鼠疫的茅屋土墻
屈辱的野草和貧窮的糧倉一團混亂
一百年與另一百年的人民 面對星空
所崇拜的神祗 始終顯示出虛無的眼神
無足輕重的腰桿 所有黑幕遮沒的臉龐
受傷的肌肉和道路 以同樣的節(jié)奏痙攣
火·第四
有多少雙腳跟隨在一起 一次次摧毀的道路
揭示的林木 沒有號碼 不屬于任何家庭
從堅固的神圣的石砌的廟宇邊
鐘聲準時敲響 眾鳥喧嘩著空大的寂靜
風停在生生死死的樹皮上 粗糙的身體
用刺的刀子 傷害 向那些無動于衷的嘴巴
呼吁 我的受難的土地纏繞著我
以水的親切固執(zhí)輕盈 我的渾身充滿汗味
結晶的鹽 從挨餓的生靈的內部爬出
睜大恐懼的白骨的眼 瑟縮在城墻的下部
每一條磚縫潮濕 時間的苔蘚從腳下出發(fā)
在眨眼之間溫過所有事物的表面
秘密的記號撒在視線上 堅定的聲音
透過石頭的祭壇 閃爍成漆器上的星座
二十八宿圖的光明 在陰沉的大氣籠罩之中
火·第五
我與每一代的先輩 為迎接洪水洗禮
從樸素的純白的蠶絲上出發(fā) 從皮膚出發(fā)
逃往古老無限的帝王錦瑟之中 不敢高哭
從那里 有一刻象退潮中的泥樹升起
那消耗了的綠色 正直 生機和欲望
在大地上飄落
十弦琴偶爾唱出 五弦琴偶爾唱出
曾侯乙的編鐘只在千年后為后人應和
一根漫長的線以不可解釋的神奇力量
穿越廣大的空間 穿越白色的針孔
皺紋滿臉的歲月 接受綴合的布片
我看見過這些布片
我與先輩用沾滿汗水的衣服
度過最寒冷的季節(jié)
我們自己的生命
五光十色的土地的生命
保護著饑餓的肝臟
肩頭的綬帶越來越多
在浩劫的結果之后
襤褸的陛下
誰是永恒的郡主 誰是霸王
火·第六
葉簇茂密的桑林
闊大的布滿命運紋理的窮人之手
喂養(yǎng)君王的腸胃
華麗的絲綢在午夜的床沿溜走
陌上的采桑女唯有影子瘦長 在曾經屬于
你們的某一天的雨水中搖動 密雨的紫椹
并不讓所有的人都得到甜蜜的寶座
沉重的石塊 壓住羽翼透明的帛書
寫滿諸侯的顯赫和農民的淚水
我重新寫作
我為了這片越來越濃縮的土地的沉淀寫作
新近干燥的道路 天空中依然以自由的飛翔
表達痛苦和恐怖的鳥群 惶恐的金盞菊
從深淵地剛剛顯出的財富的泡沫
煤塊 礦石的花粉 繁殖著的膠泥的種族
那些白石灰的墻壁 那些黑瓦的屋宇
就象黑雪的靈魂游走時突然停下的形體
你們從來沒有
從來沒有想到我會回來歌唱
歌唱故鄉(xiāng)
火·第七
在保存一冬的火焰的芳香里
我看見精魂的鳳誕生在先民的心臟里
大火昏伏的儀式 日漸推遲的農歷
壯大了神鳥的翅膀 擾動著一片白色
增漲出一種博動 仿佛在新的樹冠
始徙于南冥 擊水三千 飛濺的浪花
在橘樹的枝頭上掛滿了豐盈的黃金
直至夜晚朦朧的回憶 廣大平原的土地
以麥浪起伏的旋律前進 長蛇
從農神手中下來
彎曲蟠繞在新春浮著水汽的植物
在這種香膏般的平和里 人們寧靜 我臉上
沾滿了生命的汗水 泥土和陽光
一根根新生的羽毛從手臂上萌發(fā)
碩大的身體 輕盈地走過 成為黑夜里升起的
曙光 大鳳從直射的陽光中飛翔
無數雙高擎火把的手臂集合起森林的合唱
烈山就是故鄉(xiāng)
石·第八
我在這條確定的道路上 長滿葡萄的藤蔓
向渴求勞動 平和的人們伸展敏銳的觸角
到達沉睡的巖石的表皮 樸素的肩頭
跟土地的血水一樣 在月光下升起綠色的雨水
落到干枯的風暴嘯叫的茅舍之上
我的嘴唇已沒有感覺 我吻著燥動的谷粒
金黃的光芒在我的胃里流著
在每一塊發(fā)芽的泥土內
以重復的動作舞蹈 把我的精華播撒
四野不斷地響著沉默的鼾聲 兄弟的白骨
在幽林的墳墓中翻動身子 多年的濕氣淤積
與甘蔗地里和活人的氣息混合
甜蜜的嘴巴的歌唱 聲音的爪子之中
久藏著一滴生命的水珠 為楚國之地的手掌
所吸引 在張開的大門內
在物質的年代
高土之上的酋長以熊皮遮擋著寒冷
石·第九
從東向南 從鄂中轉往歌舞的鄂西
金鳳的翅膀攢著一個民族流徙的風雨
荊人的殘部以向南的姿勢進入一股浪潮
在沒有英雄的年代 伏羲和神農光芒高照
每個表情充分地證實著自己 我醒來
醒在南方潮濕的石板之上
金銀花的長藤在蒼白的黎明的注視下緊纏四肢
對于我 沒有救世主 只有鋸齒芬芳的葉簇
在無盡的石頭和黑夜的山嶺
與每一位先民一樣
他們與我同在荊山 在烈山石壘的窯洞
耕墾 窮苦農人的歷程上影子篳路藍縷
一重陰影 流水和吱呀的水車 禾場的號子
一陣汗水和一片饑餓哭聲的激流
仿佛都來自面前這片軟金的泥土
在背上分開留在盛酒的祭壇的花紋縫里
石·第十
從高處 我背負全楚的托付
這最初的雛鳳 凡鳥眼中的凡鳥
不飛不鳴的凡鳥 棲伏于出谷的凡鳥
我騰飛到所有的喬木之上 用我的嘴
用腹部 用展開的大翅 輕拂一片麥子
稻谷 軟柔彩須的苞谷 驚恐的河流和夜色
使整塊的云朵在流動的過程中 輪廓破碎
圍繞斷斷續(xù)續(xù)的光線 揭開深垂的夜幕
重現寶石的光芒 巨鐘的響聲再次響起
飛翔的每一個轉折 在云朵火焰的中心
所有輝煌的一幕 都像悲劇的眼淚
猶如雨水澆灌下的一柄巨大的火炬
顯示著那誘人的秘密的地點……
我冷冷地注視
忍受祖先和孩子失卻自由的痛苦
為殉難者默哀
在黑夜的墻角 無止的天空傳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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